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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新春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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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這孩子,怎麽跟你父親說話呢?”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嚇得魂飛魄散,雙雙撲上去,欲搶在自家哥哥發狂之前,將韓德讓趕走。

晶娘之死,是韓匡嗣的逆鱗。只要被人觸動,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,結果都是流血三尺。更何況,韓匡嗣先前就已經面臨暴走的邊緣,而韓德讓又問得如此直接!

出乎他們二人預料的是,家主韓匡嗣居然沒有生氣,更沒有拍案而起,對自家兒子喊打喊殺。卻低低的對著他們倆斷喝了一聲,“住手,你們兩個,不要推他。我不會動他,我保證不會動他一根手指頭!”隨即,又將手扶在了身側的廊柱上,緩緩補充了一句,“姚哥兒,我不會殺你,即便你剛才選擇的是閉目等死。我只會,只會對你非常非常失望。”

“謝父親為兒解惑!”韓德讓雖然少年早熟,卻並不太懂一家之主嘴裏冒出來的“失望”兩個字,最終意味著什麽。咬了咬牙,將身體完全轉過來,再度給韓匡嗣行了禮。然後倒退著走出門外。

“咳咳,咳咳,咳咳……”望著自家兒子那被日光照進門來的單薄身影,韓匡嗣忽然好像所有力氣都被一只手從軀殼內抽走,彎下腰去,緊抱著柱子,咳嗽不止。

一抹病態的潮紅,迅速取代了他面孔上的鐵青。曾經讓弟兄們畏懼的高大身軀,顫抖得宛若風中殘荷。韓匡獻和匡美兩個見狀,再也顧不上追出去安撫自家侄兒韓德讓。先後退回廊柱前,攙扶著韓匡嗣的肩膀低聲喊道:“哥哥,哥哥不要生氣!姚哥兒還小,說出來的話才沒有遮攔。他早晚有一天,早晚有一天能明白你現在的苦衷。”

“是啊,哥哥,他終究才只有十歲而已。你犯不著跟他過於認真!”

“唉——”韓匡嗣長長地嘆了口氣,順勢坐在了地上,用力搖頭。“不氣,有什麽好氣的?他從小就跟在晶娘身後寸步不離。我殺晶娘,他心裏不恨我才怪。能忍到今天才發洩出來,已經不易。換了別的孩子,說不定早就在內宅裏哭鬧不休了!”

都被氣得攤在了地上,居然還想著替自家兒子開脫!這份護犢之情,也真令人欽佩!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,頓時明白自己先前是瞎擔心了一場,雙雙笑了笑,輕輕點頭,“是啊,一般孩子的話,早就哭鬧不休了。也就是姚哥兒他,人小鬼大,可以把心思藏得這麽深。”

“我當年殺晶娘,是迫不得己!”韓匡嗣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笑,忽然又板起臉,鄭重補充。“當時耶律劉哥和他的親信就在旁邊,我的南院樞密使的位子尚未坐穩,皇上對我也頗有猜忌。一旦有人將晶娘的事情捅出去,咱們韓家必然大禍臨頭。”

類似的話,他早就跟家中幾個頂梁柱解釋過許多遍了。韓匡美和韓匡嗣也早就認同了這個解釋。然而今天,同樣的話再從韓匡嗣嘴裏說出來,聽在匡美、匡獻哥倆耳朵裏,卻別有一番滋味。

哥哥老了,已經遠不如當年那樣霸氣、自信。而韓家所面臨的危機去,卻遠未被擺脫,雖然兄弟幾個剛剛出手幹掉了隱藏在身邊的敵人。

想到這兒,韓匡美拉了一下自家哥哥的手臂,大聲說道:“哥,晶娘的事情就別再提了,你做得沒錯,換了我和匡獻,恐怕也得痛下殺手。咱們繼續說正事兒,盧家被幹掉後,燕都城內再也沒人能威脅到咱們。但皇上那邊,總得給他一個過得去的說法。”

“說法不就是現成的麽,盧家勾結劉漢。家裏有好幾個人在劉漢做官,往來書信也抄出了一大堆!”知道韓匡美出自一番好意,想岔開話題讓自己不再傷心,韓匡嗣勉強笑了笑,順口說道。

“可,可是我怕皇上,皇上不肯接受這個理由。”韓匡美被韓匡嗣的輕描淡寫口吻,弄得微微一楞。皺了皺眉,繼續補充。“咱遼國做官的漢人,有幾家在南邊沒有親戚?魯國公當年,還逃回去過呢,太祖卻待之如故。”(註1)

“太祖是太祖,今上是今上!”韓匡嗣聞聽,依舊不當回事,又笑了笑,淡然回應。

“大哥的意思是說……”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,有些跟不上韓匡嗣的思路,齊齊皺著眉頭追問。

“今上的位子不穩,所以始終疑神疑鬼。”韓匡嗣迅速朝四周看了看,用極低的聲音迅速給出答案,“當年他下令誅殺趙延壽,並不光是因為趙延壽實力大降,已經徹底失去了用途。而是他還懷疑趙延壽跟耶律李胡勾結。同樣,他對咱們兄弟,一直也不太放心。所以最近一直找各種借口扶持盧家。”

“那,那咱們搶先動手把盧家給滅了。不更令他,令皇上猜忌了麽?”韓匡獻本事遠不如另外兩人,聽了韓匡嗣的話,忍不住低聲追問。

“咱們無論怎麽做,都無法讓皇上不再猜忌。但滅了盧家,至少可以讓他在幽州這邊找不到替代咱們的人!”韓匡嗣失望地看了他一眼,繼續低聲補充,“同時,還可以清楚地告訴他,如果他逼迫太急,咱們完全有可能割地自據,甚至直接卷了幽州投奔劉漢!”

一番話,說得聲音雖然低,聽在韓匡獻耳朵裏,卻宛若滾滾驚雷。殺光盧家滿門老小,不光是為了搶先一步剪除隱患,居然同時還是為了立威!而威脅的對象,居然是大遼國的皇帝,並非朝中的其他政敵!萬一惹得皇上發怒,派契丹大兵來攻,韓家難道真的要舉起反旗?可眼下韓家的實力剛剛經過了一場巨大的損耗,即便獻了幽燕各州給劉漢,又怎麽能保證在劉漢的救兵趕來之前,不被契丹大軍碾成齏粉?

“匡獻,你怕了,是嗎?”見了他臉色慘白模樣,韓匡嗣忽然站了起來,沈聲問道。

“不,不,不是!”韓匡獻趕緊也努力往起站,結果因為速度太快,血脈不暢,眼前一陣陣發黑,“不,不是,我,我跟著哥哥。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,我都緊跟到底!”

“不是緊跟,是咱們兄弟沒有其他選擇!”韓匡嗣幽幽嘆了口氣,搖著頭道,“虎狼橫行之世,忠誠根本不值錢。況且,即便咱們對皇上再忠心耿耿,恐怕也沒什麽用了。他,他能活多久還不一定呢!”

“轟!轟!轟……”耳畔,霹靂一個接著一個,震得韓匡獻搖搖晃晃。“哥,你說什麽,我怎麽一點兒都不明白。你……”哆嗦著,躲閃著,他結結巴巴地追問。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個孱弱的幼兒。

“皇上即位以來,契丹貴胄一直反叛不斷。他雖然誅殺耶律天德,杖死了蕭翰,幽禁了耶律劉哥,還找借口收拾了另外一大批無辜的人,卻遠未能讓眾皇族臣服。數月前,他偏偏又不顧勸阻,委耶律察割以重任。那耶律察割,為了討皇上的歡心,連他的親生父親都敢誣告,又有什麽事情不敢做?你們等著瞧吧,耶律察始終得不到機會則已,一旦得到機會,咱大遼國,恐怕就又該換個皇帝了!”

“這,這……”韓匡獻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,搖晃到廊柱邊,用雙手抱緊,以免自己摔倒,“哥,這是真的麽?咱們,咱們韓家,到時候站在哪邊?”

“站在勝利者那邊,永遠!”韓匡嗣的聲音,從近在咫尺處傳來,卻不待任何人類的溫度。

註1:魯國公,即魯國公韓延徽。太祖,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。韓延徽在耶律阿保機麾下時,曾經非常懷念故國,所以找機會跑到了太原投奔李存勖。但李存勖不拿他當回事兒,他就又跑回了阿保機身邊。阿保機非常大氣地重新接納了他,繼續對他委以重任。韓延徽從此對遼國死心塌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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